清晨6点多,辽宁省丹东市宽甸县鸭绿江边,一个名叫浑江村的小村庄,三年级的小学生张永楠在妈妈的陪伴下出门了,从他的家到学校有57公里的路程。不过,妈妈只需要把他送到路口就可以了,因为接下来,会有校车来接他去上学。浑江村居住很分散,这个路口里就只住着张永楠一家人,这是他一个人的车站。
[新闻调查]大山里的校车(20120114)
【采访人物】
张立文 学生家长
赵树艳 学生家长
胡万春 宽甸满族自治县教育局安全办副主任
温贵才 宽甸满族自治县振江学校校长
耿玉礓 宽甸满族自治县县委书记
尤联合 宽甸满族自治县财政局党委副书记
杨永彬 东运集团校车安全办公室主任
何福友 校车司机
刘德财 宽甸满族自治县振江学校安全办公室副主任
中国网络电视台消息:清晨6点多,辽宁省丹东市宽甸县鸭绿江边,一个名叫浑江村的小村庄,三年级的小学生张永楠在妈妈的陪伴下出门了,从他的家到学校有57公里的路程。不过,妈妈只需要把他送到路口就可以了,因为接下来,会有校车来接他去上学。浑江村居住很分散,这个路口里就只住着张永楠一家人,这是他一个人的车站。
不一会儿,校车准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在这个东北边境的小县城,每天清晨都有许多家长像这样把孩子交托给校车,然后目送它在山道上走远。
这样的黄色校车在宽甸一共有12辆。三年前,它们开始出现在蜿蜒的山路上。它们每天凌晨4点多出发,奔赴不同的线路,在散落在山路边的一个个站点将孩子们一一接上车。接孩子的行程超过100公里,时间需要3个小时。8点上课铃响之前,校车满载着孩子准时开进学校。
记者:宽甸的校车是从2008年开始运行的,在国内算是很早的,但是一直不算广为人知。最近,一些事故的发生让校车安全,成了人们关心的焦点问题,宽甸的校车实践也因此开始引起越来越多人的注意。看了资料后,我们对一些问题产生了兴趣:宽甸是一个比较贫困的县,为什么会在三年前就想到配备校车?钱从哪儿来?这儿全县只有12辆校车,却承担了10多个乡镇5000多名学生的接送任务,是怎么完成的?这些校车在过去三年里,没有出过事故,这是偶然?还是有值得借鉴的经验?带着这些问题,我们来到宽甸。
宽甸县面积6000多平方公里,是辽宁省面积最大的县,全县22个乡镇大多是山区,村庄非常分散,没有校车之前,农村学生的上学路非常艰难。例如张永楠,他就读的振江学校在镇中心,而他的家在全镇东端的浑江村,从地图上看,就能想象上次学有多不容易。
记者:那会儿是没校车的,永楠上学怎么去?
张立文(学生家长):都得坐车走好几十里地,到绿江那块有个小客或者是雇个面包或者三轮,这么拉回来。
张永楠的父亲得先雇车把孩子送到十五公里外的绿江村,那里有一个到振江镇的客运站点,但正规客车每天就一班,赶不上,就只能坐没有营运资格的“黑车”,它们往往超载,价格对农村家庭来说也是沉重的负担。
张立文:走这一趟怎么还不得个100多。
赵树艳(学生家长):坐绿江大客就是50块钱,还得雇个车到绿江。
记者:一个月送4次,那也要差不多要花到四五百块钱。
张立文:高价你也得雇啊,不能让小孩上不了学。
宽甸农村孩子上学难的问题,是2005年随着全县并校的启动开始出现的。原来,家门口就有村小。2005年后,全县开始撤并村小,再和镇中心中学合并,建成九年一贯制学校。并校的初衷是优化农村教育布局,整合资源以提高教学质量,但必然随之带来交通难题,在教育部门看来,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胡万春(宽甸满族自治县教育局安全办副主任):因为随着计划生育,人口的减少,有的很多村小就有一个教室,一个老师,三个学生,就地改善办学条件,解决不了学生少这个问题,一个孩子两个孩子在一起和几十个孩子在一起,这种氛围是不一样的。
宽甸县并校时考虑到了学生上学难的问题,中心校建了宿舍,对路远的学生采用寄宿制,但即便每周接送一次,对家长来说仍然很困难,不少学生甚至因此辍学。
温贵才(宽甸满族自治县振江学校校长):特别是浑江那个地方的,初一入学到初三毕业,那剩的学生就很少了。
如果没有校车,学校上学放学究竟是怎样的景象?宽甸县目前还有10个乡镇没有并校完毕,因此暂时没有配备校车,我们去了其中的太平哨镇目睹了中学放学的场面,校门前挤满了来接学生的家长和各式各样的车辆。
记者:您这是在等车吗?
学生家长:等车。
记者:准备坐什么车回去?
学生家长:他爸骑摩托车带。
记者:摩托车带,你们两个人怎么坐啊?
学生家长:我们俩都坐。
记者:坐一个摩托车。
学生家长:摩托车送又危险,孩子都等两三个小时 ,还坐不上车。
这样的场景的确令人担忧。我们了解到,宽甸2007年也曾经发生过不幸的交通事故,有三名学生在上学路上死亡,其中一人是家长骑摩托遭遇事故,两人是乘农用车上学和吉普车相撞,宽甸县感到必须马上设法解决这个问题了。
近年来,全国不少地区和宽甸一样,农村上学难问题日益突出。甘肃、江苏、 云南等地相继发生了交通意外悲剧,使得校车成为了举国关注的话题。一些地方开始严查没有营运资格的车辆,但正规的校车又还缺位,出现了两难的尴尬局面。
耿玉礓(宽甸满族自治县县委书记):后来不又连续报道,说出了问题之后,全都停了。奶奶、姥姥推车推着,出了问题,然后就全面停滞,这个做法是最简单的方法,这个做法连傻子都能干。
记者:停了当然就不出事了。
耿玉礓:不出事儿了,这样做不就是吃了顿饭,出了点问题,卡了嗓子,再不吃饭了呗。
耿玉礓,2008年时正担任宽甸县县长,正是他拍板决定立即为学校配置校车。如今,其它地方发生的惨痛事故,让耿玉礓更感到,当年早做决定是正确的选择。
耿玉礓:它出事,它都不是校车。
记者:报道中间大家往往就会说校车事故。
耿玉礓:简单说法,它一个小型面包车,装了好几十个孩子,那能是校车吗?它又没有,又没有管理,它不出问题,不出问题是不正常的。
2008年,宽甸县政府要求财政局必须想办法安排资金,解决校车问题。但是,对于财政局来说,这笔账并不好算。
尤联合(宽甸满族自治县财政局党委副书记):当时我们就有句话叫什么呢,叫吃饭靠自己,建设靠争取,除了保吃饭 保机关运转以外,没有钱投入建设方面,发展方面。
宽甸县在全省算是比较贫困的县。2008年,年财政收入只有4个亿。
尤联合:大伙儿过过紧日子,勒勒腰带子过去正常该办的事那就少办或者不办。
记者:比如说什么事?
尤联合:领导的车什么的都可以算,咱先解决大事啊。
记者:是不是也可以这么看:如果你真的想做这件事情,想买校车,即使是财政不富裕,靠挤,也还是能把这个钱给挤出来的?
尤联合:是,没有做不到的事儿。
2008年,宽甸县迈出了第一步,由财政全额出资,先给完成了并校的12个乡镇配备正规的专用校车。
记者:乡村教育格局的变化带来了对校车迫切的需要,像这样的家庭如果是靠自己解决孩子上学的交通问题,实在是太困难了。2008年,宽甸县经过调研之后认为,虽然说有了校车不敢说百分之百就能保证安全,但是如果没有校车,肯定更不安全,他们决定开设校车。可是,校车绝不仅仅是一辆车,而是一个系统工程,它怎么运转才能够保证学生的安全?在这之前,国内并没有多少现成的经验可以借鉴,一切都要从头探路。
2009年,《岩松看美国》节目用一集专门介绍了美国的校车制度,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因为当时对国人而言,校车还是颇为遥远的新事物。2008年,宽甸县的校车实践起步时,对校车这个概念几乎一无所知。参与校车方案设计的有教育局、交通局、财政局、公安局等政府部门。此外,还有当地一家民营运输企业--东运集团。
耿玉礓:它有这方面的经验,如果都是些外行人来管理的话肯定要管出问题来,那么企业主要从技术上、安全性能上来参与。
政府和东运公司合作的模式是:公司专门成立一个叫做校车安全办公室的部门,负责车辆运营,政府承担一切费用并承担监督和管理责任。
尤联合:财政把钱拨到教育局,教育局直接把钱拨到东运公司,它给司机开支、它去买油、它去修理。
记者:那等于是政府出钱雇这家公司做一个管理者?
尤联合:对,它的人员我给它开支。
记者:工资您这边拿?
尤联合:也是我开。
宽甸的这种模式和一些发达国家政府出资购买公共服务的做法很近似。在美国,一般由各州政府教育委员会招标拍卖经营权,与中标的私人校车公司签订合同,公司遵照合同做好安全服务就能有不错的稳定收入。
稍有不同的是,宽甸县由于财力有限,给出的费用只能保障校车运转,不能让公司盈利,但东运公司还是接受了这个条件。
记者:如果说长期地做一件事情,完全是出于一种责任和义务,这样会不会也没有动力?
杨永彬(东运集团校车安全办公室主任):对,我们没有什么利润,像你说的。但是也不用我们去付出什么,无非就是找几个有经验的人去做这件事情,政府委托东运公司,它就是把信任托付于你,也是对我们东运公司一个品牌的打造吧。
模式确立后,首先要决定买什么车。今天,“长鼻子校车”已经广为人知,但当年,宽甸还没有人听说过专用校车,他们找到丹东本地一家客车生产厂家订做校车,当时我国还没有校车安全标准,厂家做的校车其实只是在普通客车的基础上外形加上了标识,车体做了些能想到的改装。
杨永彬:上车的时候,这个比正常的营运班车略矮10公分,因为小学生比较矮小啊,上下车比较方便一些,再就是座位,座位比正常的营运班车也是降低10公分,正常也是这么高。
记者:我看这地方有一个这个,有一个拉环。
杨永彬:这是上车的时候把着方便,坐的时候把着这儿,有一种牢靠的作用,牢靠。
车辆上配备有安全带、安全锤、灭火器、安全出口,这也是普通客车都应该有的,并不特别,每辆车售价18万元,究竟买多少辆能满足12个乡镇5000多名学生的需要?宽甸县本着保障最低需要的节约原则,反复进行了测算和设计。12个乡镇,每所中心学校都有400多名寄宿生,而一辆校车只能载41人,如果每所学校只配一辆校车,显然远远不够,如果要多买,从财力上又不现实。最终,宽甸县想出了一套方案,只用12台车就能解决全部学生的接送问题。
胡万春:逼着我们想出个办法,校车不休息,学生轮流休息,就把学生休息时间错开了,这样提高了校车利用率,从周一到周日每天都有休息的学校。
现在,各个学校、每位司机随时都必备这么一张表格,学校按它轮休,校车按它运转,对旁人来说,这张表格很难一下子看懂。这个方案将全县分为东西两线,各6个乡镇,各配6辆车,我们跟随东线的车辆,看看它们到底是怎么运转的。每天晚上,6辆车预先开到第二天早晨要接学生的学校停放,司机集体入住镇上的小旅馆。
记者:你们就住这儿是吧?
校车司机:就在这儿。
记者:几位师傅啊?
校车司机:6位。
记者:打扰一下,来看看你们住的地方什么样。
校车司机:坐坐坐。
记者:我就坐这儿了。别客气,你也坐。这6个人一间屋还住不下吧?
校车司机:得两间,住不下,有的上别的房间住。
记者:你们每天都住像这样的小旅馆吗?
校车司机:这个就算不错了。
记者:条件不好的什么样?
校车司机:不好的就是睡在一个大炕上。
记者:是每天都住在一个地方,还是每天不一样?
校车司机:一天换一个地方,今天晚上在这儿,明天晚上就到第二个乡镇住了。
学校轮休意味着校车必须每天换地方,还不能停运,公司为此准备了两名替班司机,这样正班司机每月可以轮休4天,除此之外的26天里,他们遵照严格的制度集体起居,不得饮酒、打牌,9点必须准时就寝。
校车司机:到9点以后必须熄灯,睡不着觉你也得在床上躺着。
记者:天天晚上过这样的日子,觉得单调不单调?
校车司机:习惯就好了,现在我们晚上看电视,现在基本上天天晚上都看天气预报,必看。
记者:为什么?
校车司机:天气变化,咱那路况要下雨怎么弄。
记者:那我们节目播9点半,你们还看不上。
校车司机:就这个台播放?
记者:对,就这个台。
校车司机:咱们能看,假期。
记者:正好是放假期间播,那能看上。
校车司机:对,寒假。
司机必须保证睡眠,因为每天凌晨四点半,他们就得准时起床,来到停车场。出发前,大约有半小时的准备工作要做。
记者:师傅,你们这会儿是在做什么工作?
何福友(校车司机):出车前的检查,准备工作,检查轮胎、机油、转向,都检查检查。
记者:我看刚才你们到这里之后,是等了20分钟,然后才把这个车打着。
何福友:这一宿都冻了,打着锅炉给车进行预热了以后才能启动,要不然打不着火,另一个冬季车里要取暖,暖风必须得靠它,要不然学生冻得扛不了。
记者:必须先把这锅炉烧热了。
何福友:对,学生上车才能暖和。
记者:你们是6辆车吧,但是来的人好像不止6个。
何福友:一台校车一个老师,必须得押车。
记者:老师也过来了?
何福友:老师也过来了。
记者:哪位是老师?
何福友:这位。
记者:您好,老师贵姓?
刘德财(宽甸满族自治县振江学校安全办公室副主任):我免贵姓刘。
记者:刘老师,您每天早晨这会儿也要过来吗?
刘德财:对,基本上都得过来。
记者:您过来是?
刘德财:主要是看一下他们的车况如何,有什么车况不好的话就得重新调整,咱们这个校车调度这块有三套预案。
记者:就是学校的情况你比较清楚?
刘德财:对,所以我就负责这个事。
记者:待会儿还有老师要跟车走,是吗?
刘德财:有。
校车必须5点半之前开出校门,才能保证8点前返校。这个时间,道路上基本还没有其它的车辆,但路边已经陆续有学生在等待了。根据村庄的远近、学生的多少,6辆车内部也要做详细的安排,有的跑远处,有的跑近处,有的则要跑两趟,才能保证400多名学生全都接完,这个调度方案由学校制定也是一项复杂的工 作。
记者:我看您这桌上和校车有关的材料就不少。
刘德财:这里主要是有乘车学生花名册,每路校车都有,这个就是。
记者:学生的花名册?
刘德财:对,每一路车站点设置,制度、细则都在这里面。
记者:这有学生姓名,还有家长姓名、住址、联系电话,为什么需要这样的一个详细信息?
刘德财:比如说校车到站的时候,如果这个学生没来,咱们可以打电话联系家长,通知这个孩子到位。
记者:还有其它的呢?跟车教师的安排?跟车教师、车长、发车的时刻表。
刘德财:各个站点的发车和返回时间。
记者:你这一个学校的往返发车时刻表,就整整的一页。
刘德财:不单单是这些东西,还有这个属于调度表,一共给我6台校车,我得把这6台校车让它能够循环起来,让师傅的工作量相对平衡,排到20周,每一次都不一样。
记者:有这么多的事儿要做,难不难?
刘德财:其实不难,只要动脑筋就可以做到。
天渐渐亮起来,学生渐渐坐满了。8点左右,6辆校车陆续回到学校,上学的学生全接完了。但是,司机今天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他们要抓紧时间吃完早饭,随即启程从振江镇赶往红石镇,按照轮休安排,红石镇今天中午放学。司机们要12点准时发车,把红石镇的400多名孩子一一送回家,两三点送完孩子后,司机们再次启程,开到长甸镇住宿,这一天的工作才算结束。第二天早晨接完长甸镇的学生,中午到大西岔镇送学生回家,晚上开到下露河镇住宿。三年来,校车就日复一日画着这复杂的路线,这路线是兼顾学校的衔接、里程的节约等多个因素,经过反复磨合确定下来的。每天,司机都要跑三个镇,驾驶里程接近300公里,驾驶时间约6小时,细致的设计,司机的辛苦,换来的是校车的正常运转,家长可以松口气了。
赵树艳:真是帮了大忙了,真是天大的忙了,要不就得雇车去接,雇车去送,那得费多少事。
由于学生都来自农民家庭,宽甸的校车只象征性地收取一定车费,10公里内乘一次车1元钱,11到20公里1.5元,21公里到30公里2元,30公里以上2.5元,每个月每个学生收费20元封顶。
记者:永楠他坐一次要出多少钱?
赵树艳:半年90块钱。
记者:就是一个月平均下来不到20块钱车费,还能接受是吗?
赵树艳:能接受,确实能接受。
购置12辆校车用了240万元,此外每年油耗、维修、人员工资等运营经费大约投入230万元,就能让校车在宽甸运转起来了。
尤联合:财政人就是这么个角色,抠抠嗖嗖的,但是我觉得作为财政,现在是算大账还是算小账的问题。
记者:抠抠嗖嗖的是什么意思?小气是吗?
尤联合:小气鬼的意思,非常小气。
记者:怎么叫算小账?怎么叫算大账?
尤联合:算小账是什么呢,我拿几百万,是,我挺心疼,但是发展经济这一块必须得有人才啊那么现在我勒勒腰带子,挤一点,那么将来我们培养出更多人才,最后我们还是划算的,是不是。
宽甸的校车模式里,多个政府部门、东运公司、各学校彼此分工,共同协作,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一个看不见的举措是至关重要的,那就是,明确了校车的责任主体是政府。
耿玉礓:校车这件事,我认为最终的责任是政府。
最近的校车讨论中,人们发现出事的地方往往缺少正规的校车,很多地方已经有迫切需求,但校车却迟迟难以出现,一个原因是这项工作该由谁做,没有相关制度来明确责任主体。
记者:正因为一件事情涉及到多个局、多个部门,所以有时候反而会难解决,有没有这样一种情况?
耿玉礓:都怕出事,出事就问责,问责把干部问怕了,所以没办法,我就要推脱责任。
记者:没人愿意管,主要是因为担心负责任的问题。
耿玉礓:没有这些校车,它就可以去追究这些企业的责任,追究学校的责任,它可以往下追究责任,像我们这种情况,你追究谁啊?你自己管理的,有的部门负责同志有顾虑啊,这个事不应该我管,应该他管,我说为什么?这个事我负不起责任,我说你负不起责任你还做什么领导。
记者: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耿玉礓:你不上校车,孩子出了问题,你政府没有责任吗?你也有责任,你上了校车,就可以主动积极地避免出问题。
记者:那也就是说当时决定要做校车,也就意味着说,明确了,这个责任我负了?
耿玉礓:这个责任你不负也不行啊。
2011年12月11日,国务院法制办公布了《校车安全条例(草案)》征求意见稿,面向公众公开征求意见,草案中明确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对本行政区域内的校车安全管理工作负总责。
记者:2008年,宽甸县的校车正式上路了,但是摆在校车面前的路并不好走,这里的校车要走的几乎全都是这样的山区公路,上坡和下坡多、弯道多、路面也比较窄,双向都各自只能有一条车道,在路的一边是山,另一边就是河或者是陡坡、深沟,如果到了冬天遇到冰雪路面的话,路就更难走了,这样的道路状况,对于校车安全,无疑是很大的挑战。
宽甸冬天平均气温零下十多度,常出现冰雪路面,容易导致事故,我们拍摄路况的这天,就遇上了有车翻倒在路边。
记者:大爷,这是怎么回事儿?
村民:就这么回事你没看着。
记者:是怎么从这个路上就到沟里了?
村民:前面有个车,躲那个车,刹不住。
记者:在那个地方踩刹车,一直到这个地方都还没停下。
长长的刹车痕迹,记录了这辆小面包失控的过程,让人深感冰雪路面的危险。而没过多久,在另一个弯道边,我们又遇上了一辆翻进深沟的大卡车。
记者:师傅,有人来帮忙吗?
司机:一会儿吊车就来了。
记者:这怎么下去的?
司机:转弯没转过来。
记者:今天碰到这已经是第二起了。
司机:这个弯太急了。
记者:没刹住,当时速度大概是多少?
司机:根本就白费,你看这坡多陡。
记者:原来开过这路吗?
司机:我就是宽甸的车,当地的车,成天跑这路,没办法。
在这样的路况下,要保证校车安全,宽甸县认为司机的作用至关重要。宽甸校车司机是面向全社会招聘,应聘者必须获得大客车驾驶资格3年以上,无重大责任事故记录,身体健康。此外,还要求性格稳重,家庭和睦,年龄在40到60岁之间。
杨永彬:年龄大经验比较丰富一些,再一个,孩子都大了,相应的性格,不像年轻人火气比较盛。
司机招聘条件中最特别的一条是必须为人父母。
何福友:公司领导这么讲,拉上这些孩子,就想着是自个儿家的孩子,你这车就能开好。
在东运公司校车安全办的墙上,贴着众多制度,驾驶员必须严格遵守。
记者:我看这上面说,如果是违反这个规定,要处以一千到两千元的罚款。司机一个月工资多少?
杨永彬:目前是两千。
记者:那不是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一次就罚掉了。
杨永彬:不认同的话你可以不干这个事。
记者:您能不能举个例子?
杨永彬:这个是不经校办同意,校车不得从事与运送学生无关的其它营运。
记者:如果这车在路上顺道拉别人,算不算违反这条规定?
杨永彬:绝对不允许,学校有老师想坐这个车回家顺路,一看车上正好40个学生,加他41个。老师,对不起,不允许,我们在道上警察都不拉,警察都不拉,真的。
记者:有警察想搭车吗?
杨永彬:有。有一次警察想要搭车,我们也拒绝了,有一次校长想搭车,我们都拒绝了。
按制度,校车超载1人也绝不允许,速度不得超过60公里,车上安装有GPS定位监控装置,管理人员可以随时监控每辆车的位置和速度。
杨永彬:小红点就是学校的准确位置。
记者:车能看到一个红色的小图标是吧?鼠标放在这个车上,这显示是它的信息吗?
杨永彬:是,辽F78927,速度为0,因为它是停止的。
记者:现在是没有运营的时间?
杨永彬:对。
记者:如果是开起来的时候,能看到它的实时的速度吗?
杨永彬:运营时都能够看到。
记者:如果说它超了,回放历史记录能发现吗?
杨永彬:能啊,给你调到25号,6点钟它的时速是22。
记者:停着的时候就是0。这一条最高(速度)是?
杨永彬:是58公里,地理位置在201国道。
记者:能够看到它是在哪个位置,当时是什么速度。
除了严禁超载超速,对校车司机的其他规定也格外严格,司机如果违反规定轻则罚款、重则直接辞退,校车运转三年中辞退过两名司机。
杨永彬:9月23号就辞退了一个。
记者:当时是为什么?
杨永彬:他是一个替班司机,给我(车)蹭了剐了几次,再一个他的言谈举止,把鞋脱掉了,光着脚,把脚放在机盖或者方向盘上,我觉得他不适合做这个校车司机。
安全办常关注各地交通案例,不定期组织司机分析,反复强调安全意识。去年11月,甘肃庆阳一辆幼儿园的面包车在路上逆行与煤车相撞,导致19名孩子死亡,杨永彬看到新闻后马上赶到司机所在地和司机交流。
何福友:第二天,就到现场来给我们讲。
记者:您觉得出事是什么原因?
何福友:司机的思想的问题,认识这方面不太重视。
记者:为什么这么说?
何福友:因为他走的是逆行道,最起码你开车的交通法规都不懂。
记者:他也可能就是一时图个方便。
何福友:那你根本就不能一时,就是时时刻刻你的脑海当中得考虑这个问题,8座的微型小面包拉40多,就像装货一样,这一车不是拉的货,拉的沙和土,这是一车人命啊。
但是,即便校车司机本身都驾驶得当,还有不少外界因素必须防范。宽甸的山路冬季车是最少的,一旦转暖,大货车就会变得很多,它们的车况,司机的安全素养参差不齐,超载、超速、违规驾驶时有出现,在公路上走的还有摩托车、农用车、行人,这都是校车需要留意的,结合宽甸的道路交通状况,管理人员设想了多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对司机做出明确的预案指导。
杨永彬:在盲区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有车辆上下坡,一要是先鸣笛,右侧通行,缓慢行驶,比较好的路段的时候,防止丁字路口。
记者:为什么特别强调丁字路口?
杨永彬:丁字路口,特别是在春夏季节,枝叶茂密的时候,摩托车、三轮车突然出来,所以我们要求老司机特别对各个路段一定要熟悉。
面对外界不可控因素,宽甸县希望通过校车自身的充分准备尽量降低风险。
何福友:大车非常多,一般它要是剐着我们,这一车学生全完了,我们为了安全起见,老早给他让道、靠边。
记者:您有没有听说,这个校车在国外被叫做“特权车”?
何福友:有,听说过,特别美国它有处罚权,一般的车,校车在头前,它必须得站下,给校车让道,这个咱们这儿不行。
记者:在这儿得您给它让道。
何福友:对,得我们给它让道。
在美国,法律赋予了校车不少特权。例如,校车上下学生时,前后的车辆都必须停下,确保孩子安全过马路。
同期:这很好,他们应该让整个交通为孩子开路。
在美国,公众已经养成了校车优先意识,但在宽甸,虽然校车运行了三年,公众的校车意识暂时还谈不上。
记者:您觉得如果在咱们这儿,想要做到这一点的话,可不可能?
何福友:很难很难。我也有这种想法,最早最快出台校车安全制度和法律出台。
除了对司机的要求,对车况的检测是另一项重要的工作,司机每天出发前,中午和收车时要做三次自检,每两天必须开到公司地检台做一次地检。
杨永彬:底盘、雨刷、灯光、横竖拉杆,传动都要进行检查,有毛病立即整改。
校车每跑三千公里,必须做一次保养,每三个月必须进行一次二级维护,这些制度的严格执行,使得校车在过去三年中车况没有出现问题。此外,学校方面,则负责对学生进行乘车安全教育。
记者:坐校车要注意的这些事情,学校专门告诉过你们吗?
学生:告诉过。
记者:学校在什么时候告诉你们的?
学生:一周一次。
记者:怎么才安全,谁告诉我?
学生:不准把手伸出窗外。
学生:不准伸出窗外。
记者:还有呢?
学生:不要在校车里说话,说话会打扰开车的那位师傅开车。
学生:要对号入座。
学生:不对号入座就乱套了。
记者:不对号入座就乱套了。
学生:不要疯闹。
记者:能不能站起来?
学生:不能。
记者:还要系什么啊?
学生:系安全带。
学生:那是成年人用的。
记者:大家平时在车上都系安全带吗?
学生:不系,太麻烦了。
据我们观察,学生们乘车时,大多数注意事项都做到了,但基本没有人系安全带,相比硬件的配备,观念意识的培育,往往需要更长的时间。
温贵才:咱这个地方开车很少系安全带的,就觉得不方便。
记者:您自己坐车系安全带吗?
温贵才:不系。
虽然宽甸的校车实践并非尽善尽美,但采访中了解的信息让我们感到,这三年里它们安全运行,没有发生责任事故,不是运气,不是偶然,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校车,但只要尽力做到能做的,一定能降低事故发生的可能。
尤联合:你看我们的车要和现在的车没法比质量,但是为什么没出问题,破车还不出问题,就是人的问题,责任心的问题。
今年,宽甸全县的并校工作将要完成。
尤联合:这次我们定了10辆这种校车。
记者:长鼻子?
尤联合:对,长鼻子。
最近宽甸新订购了10辆“长鼻子校车”,3月份新学期开学时,它们就将投入使用,实现校车的全县覆盖。
记者:宽甸的校车从车辆本身的安全配置来说比较普通,从管理上看,肯定也还有可以改进的空间。但是,不论如何,一个并不算富裕的县,能在三年前就下决心让孩子坐上校车,这本身已经值得鼓掌,这些孩子将来长大之后,在他们的记忆里,童年的上学路上陪着他们的不是摩托车、农用车或者是挤得满满的小中巴,而是一辆真正的黄色的校车。这样的记忆,应该要温暖一些吧。宽甸校车的实验让我们感到,校车安全不应该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只要用心去做。
放寒假的日子到了,这是本学期校车的最后一趟行程,把孩子们安全送到家后,校车司机和管理人员们也可以安心享受一段时间的假期了。
校车的归途中,天渐渐黑了,路边,一位位家长等待的身影被车灯照亮。
鸭绿江边的浑江村,张永楠的家长也提前到了公路边,等待校车把儿子安全地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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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传媒摘编:方华 |